【文艺观潮】
作者：刘洁（中国人民大学教授、首都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） 范佳铭（中国人民大学数字人文研究院研究员）
近期，国产电影市场迎来了一场传统与现代交织的文化盛宴。《哪吒之魔童闹海》（以下简称《哪吒2》）《唐探1900》《封神第二部：战火西岐》《射雕英雄传：侠之大者》等影片焕新出彩，除了打造精彩的视觉效果之外,中国传统音乐元素的创新性融入，也是带给观众惊喜和愉悦的重要原因。从古琴、琵琶、唢呐等民族乐器的演奏，到戏曲唱腔、民间曲调的现代改编，传统音乐成为电影叙事、场景塑造、美学构建及文化出海的关键要素，既激活了民族文化基因，也回应了全球观众的审美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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萃取传统音乐元素，激发光影叙事新动能
作为“用声音讲故事”的艺术，电影音乐以独特的音韵特质构建了一个超越语言的情感共振场域。在近期上映的多部国产影片中，传统音乐被赋予前所未有的叙事能量，它不仅是氛围营造的催化剂，更是剧情发展的推进器，有时还能成为时空建构与人物性格塑造的点睛之笔。
有的电影将传统音乐巧妙提炼并转化为一系列符号性语言，直接运用到剧情的演绎中。在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中，哪吒喊出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，与唢呐特有的嘹亮音色一起冲破云霄，瞬间点燃观众情绪，形成极具感染力的声画共鸣。而续作《哪吒2》中，八支唢呐齐奏产生的声波冲击，瞬间拉升了主角抗争命运的戏剧张力，成为故事走向高潮的听觉引擎。更巧妙的是，在“宝莲重塑肉身”的关键场景，制作团队选用非遗侗族大歌，层叠的声浪营造出圣洁空灵的意境，以多声部合唱隐喻角色涅 重生的神性光辉。这些精心设计的民族音乐符号，让观众通过声音感知角色的命运起伏，使电影叙事突破视觉维度，达到情感共振。
有的电影对传统音乐地域性的精准把握，强化了作品时空表现的真实性与人物塑造的典型性。在《封神第二部：战火西岐》中，剧中众人齐唱的《女怀》《鸣岐》两首民歌不仅有重要的隐喻作用，而且凸显出西岐民风淳朴的地域特征。《哪吒2》开场便采用京剧风格的配乐和天津曲艺的元素，为的是渲染陈塘关的市井气息和喜剧效果。《射雕英雄传：侠之大者》中，一首蒙古语歌曲《旋风沙》不仅展现了成吉思汗的英勇气概，也折射了草原牧民粗犷、骁勇的性格特点。这些音乐的选择强化了电影的时代背景、地域特质，更通过音色的差异化处理，为电影注入了灵魂。
当传统音乐被重新组合为意象符号系统时，它所承载的文化记忆与情感共鸣便悄然转化为光影叙事的强大动能。电影创作者巧妙地运用“音乐叙事”这一理念，将传统音乐与电影情节、画面、人物等元素紧密结合，达成了一种综合的叙事效果。这种探索进一步丰富了中国电影的艺术语言，为观众提供了全新观影体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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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传统音乐进行现代转译，构建视听审美新体验
中国传统音乐是涵盖民歌、戏曲、文人音乐等的庞大体系，其在电影中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，本质上是文化基因的现代转译。“古为今用”的秘诀在于既延续文化基因的完整性，又符合现代观众的接受心理，即通过解构符号、重构形式、融合技术，在保留文化记忆的根脉基础上，嫁接现代审美的枝芽。
在电影这一综合艺术中，传统音乐的巧妙征用与创新演绎，能够带领当代观众穿越时空，从听觉维度建构“历史的想象”。最典型的当数《封神第一部：朝歌风云》，创作团队复原传统音乐音色，并将其与现代声场技术结合，来呈现对商周时期的景观想象。“登基大典”场景运用30支无簧传统笙的群奏技法，让《商颂》的低音吟诵与高频笙鸣形成对位声场，构建了史诗级的仪式空间；在“质子战舞”场景中，创作团队通过古筝模仿古乐器“筑”的独特音色，配合弦乐群整齐有力的扫弦演奏，将古代战阵的气势转化为震撼的视听效果。这种创作既延续了商周礼乐文化的核心要素，又用现代音乐语言重构神话叙事。影视配乐通过声学考古与艺术加工，还原了青铜时代的音色特征，达到历史底蕴与艺术创新的有机融合。
让传统变得“现代”，技术革新与编曲创新是核心手段。这种创作手法始终遵循两个原则：一是保留传统音乐的核心特征，如五声音阶、戏曲板式；二是通过多轨混音、电子调制等现代编曲技术实现音色变化，让民族元素与现代审美有机融合。《哪吒2》的音乐既有戏曲韵律、民族器乐和少数民族音乐，也结合了交响乐、摇滚和电子音效，创造出符合当代观众审美心理的音乐语汇。在天元鼎场景的配乐中，对呼麦技法的技术改造体现在既保留原始喉音的低频振动，又通过旋律变奏与唱法叠加拓展表现维度，配合低沉吟诵的梵音营造神秘氛围，最终在现代电子音色织体中将压迫感推向极致――低频声波如地鸣涌动，失谐电子脉冲制造神经紧绷感，多层异质声响在空间混响中形成立体声场，以工业级声效设计实现具有史诗感的审美效果。
这些创新实践表明，电影对传统音乐的“现代化”处理，是声画结合基础上的艺术再创造，为的是让音乐更符合当代人的欣赏习惯。从编钟的庄重鸣响到唢呐的激情张扬，从古琴的悠扬婉转到民间打击乐的澎湃激昂，电影音乐创作始终在古典韵味与现代气息间寻求平衡。当《夜宴》中越人歌的婉转吟唱与画面形成情感共振，当《唐人街探案》系列让传统乐器在跨文化语境中碰撞出新特质，逐渐被遗忘的古老音乐在声画蒙太奇中完成时空穿越，成为连接历史记忆与当代审美的文化纽带。这种融合古今的创作思维，使传统音乐在银幕上重焕生机，带给当代观众全新的审美体验。
电影《封神第二部：战火西岐》海报。资料图片
赋能电影“出海”，让中国故事富有跨越国界的文化魅力
音乐不仅是中国电影艺术创新的重要元素，更是跨越国界和语言障碍的通用符号，突破文化藩篱、连接不同国家地区观众心灵的桥梁。《哪吒2》《白蛇传・情》《长安三万里》等作品成功“出海”，吸引了北美、澳大利亚、新西兰等国的海外观众。在这个过程中，电影音乐均扮演了关键角色。当然，将传统音乐融入电影并实现国际传播，需要在尊重中国特色的基础上进行多方位、深层次的创新。
创作者要考虑中外观众审美习惯的差别，在中外元素调和中带给观众“陌生又熟悉”的审美体验。《哪吒2》的音乐采用国际化制作流程，组建了包括传统乐器演奏家、交响乐团和电子音乐制作人在内的团队，跨界合作使中国传统音乐与异域音乐元素在电影中有机融合、浑然一体。以民族音乐与重金属摇滚乐的结合为例，哪吒、敖丙与恶势力决斗的场景令观众印象极为深刻。酷炫的电吉他和弦诠释了两位年轻人的叛逆与正义感，而龙王之间的打斗配乐则借鉴了类似外国大片中经典的音乐手法，即通过短小旋律模进或不断叠加不协和和声重复交织出现的手法，使打斗场面更显紧张激烈，引人入胜。
音乐助力中国电影的国际传播，更体现在情感共鸣的深层建构。近年来这些用传统音乐与电影共同叙事的优秀作品在海外受到欢迎，证明了有效的文化“出海”是将传统音乐中的精气神转化为人类共通的审美体验。《哪吒2》角色曲《就是哪吒》传唱海内外，词曲中无不渗透着哪吒精神的核心：勇敢面对挑战，坚定追求自由。这种“勇敢追自由”的旋律内核与全球年轻群体的价值追求同频共振。再如《白蛇传・情》通过4K全景声技术重构传统戏曲的感染力，使水墨场景中的唱段成为“可听化的中国美学”，让海外观众透过音乐感悟《白蛇传》为爱奉献的精神内核。该片在加拿大金枫叶国际电影节获得“最佳戏曲歌舞片”，并登陆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展映，海外媒体对其盛赞尤佳。音乐的感染力助力中国故事超越地理边界：它可以是贵州山间的侗族和声，也可以是内蒙古草原的呼麦震颤，但在国际银幕上，这些声音共同构成了既有文化独特性，又具审美开放性的中国――一个用音符讲述自信与创新的东方叙事者。
电影工作者在“听觉”维度的艺术追求步履不停。回溯《红高粱》《英雄》《十面埋伏》《影》《叶问》《白蛇：缘起》等佳作，传统音乐一次次为电影增光添彩。2025年年初多部国产电影对传统音乐的创新运用，实质上也是文化自信的集中体现。从叙事手法的巧妙融合，到美学风格的现代重塑，乃至全球传播策略的突破性尝试，无不展现出传统音乐在电影艺术中不可限量的艺术潜能。正如《礼记・乐记》所言：“凡音之起，由人心生也。”在光影世界里融通古今中外，在传统音符跃动中“听见”未来，中国电影正以音乐为舟，承载着千年文明的精髓，让生动的中国故事走向世界。
《光明日报》（2025年03月26日 15版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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